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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苍风/颠簸苦】逐光(中)


“屋堂……客?是这么叫对吗?”
“对,堂客*。”
喝空的陶土酒坛零零散散堆放在脚边,屋顶上的二人亲昵地靠在一起,咬着耳朵窃窃私语,头顶一片璀璨繁星。
“苗疆的语言很趣味,是说什么意思啊?”
夜间的后花园有些冷,风硬的很。一人搓了搓手钻到另一人的怀中,攥着紫裘的大氅,整个人陷进带有淡淡青草味的怀抱。
天可真冷啊,外乡人不抗冻呢。
另一人心照不宣,笑着抖开披风,把两人一同裹住,棕色的马尾扫过他的侧脸,眼中眸色化作玉珠清泉,柔情缱绻。
“就是说……”
蓝眸似水,深情不负。
“你是我堂中之客,生同衾,死同穴。”
紧闭的眼捷不住地颤动着,沉睡的男人眉头紧蹙面露难色,晨曦亲吻过他的眉梢,复又恢复平静。风中捉刀缓缓睁开眼,神色恍惚地望着头顶繁茂的枝丫,阳光透过枝叶间的缝隙,在他的身上投下一圈圈不规则的光斑。
半晌后,风中捉刀回过神,哭笑不得的揉了揉腰,勉力撑着身子坐起。
幕天席地的,越活越回去了……
晨光熹微,撒在婀娜摇曳的芦苇上,揉了拂晓暖阳的叶梢穗花迎风堆叠出层层金浪。
有什么东西顺着胸口滑下,搭在腿上。风中捉刀低头,入手的是一件紫色的大氅。
怎么有点眼熟啊。
正在风中捉刀仔细回想时,脚步声从芦苇荡中传来,渐渐近了,阵阵窸窣作响的拨动过后,一个身影逆光而来。
苍越孤鸣风尘仆仆地走出芦苇荡,一头长发随意地披在吹了风沙有些泛黄的斗篷外,散开辫子的鬓角微微打着卷,看的人心痒痒。
有点想摸……
风中捉刀移开眼,悄然勾起手指。
发现风中捉刀醒过来,苍越孤鸣微微笑了笑,拎着水袋快步向他走去。
“暂时没有酒,要喝水吗?”
“好啊。”
苍越孤鸣体贴地坐到风中捉刀的背后,他的手中捧着佛肚树的叶片,宽大而形似手掌的叶子上盛了沙荆果和沙枣,圆圆滚滚的果实卖相不错,上面还凝着水露。
风中捉刀靠在他的身上,盯着尽头的天际线,眼神游离的出着神。
他对着水袋喝了一口水,只觉得没滋没味的,恍惚中,顺手捏了橙黄的沙荆果,递到苍越孤鸣的嘴边。
苍越孤鸣低头衔着他的手指,坦然自若地咬住那粒沙荆果,含在嘴里。对上风中捉刀诧异的目光,他淡淡道:
“想摸吗?”
“哈?”
风中捉刀不自在的缩回手,就见苍越孤鸣向他偏过头,微卷的鬓发落入他的掌心。
“真的给我摸?”
“嗯。”
苍越孤鸣含着笑,不动声色的看着风中捉刀试探着碰了碰薰紫色的长发,手指绕上打着卷的鬓角,用指尖梳理过柔软的发丝。
风中捉刀兴致勃勃地摆弄着苍越孤鸣的头发,整个人扑到了他的怀里。手痒捉了一缕扫了扫掌心,狡黠的直笑。盯着蜷曲的发尾,风中捉刀眼角余光偷偷扫了苍越孤鸣一眼,见他只是默不作声地偏着头。纤密的睫毛轻轻低垂着,在眼底落下一小片阴影。
这人的睫毛怎么这么长啊……
指尖绕着鬓边的发,编成细辫,风中捉刀愣神,眼前一瞬模糊。
卸甲归家的将军站在梳妆椅后,收敛一身沙场厮杀的血雨腥风,用梳篦耐心细致地挑开打结的辫子。他含着笑,为眉目如画的少年打理着握在指尖的三千青丝,杖节把钺的一双手,拿着的不是杀敌的刀,而是结发的环。
他怔愣地伸出手,竟从苍越孤鸣的袖袋里抽出条发带,利落娴熟的绑在发尾。
苍越孤鸣抬眼,于是另一侧的头发也被送到风中捉刀的手中。
“麻烦你了。”他说。
风中捉刀照例绑好。
苍越孤鸣动了动脖子,轻而易举地从风中捉刀的指缝中抽出绑好的发辫。
“谢谢。”他这样说道。
谦和有礼的道谢,却是没了下文,风拂过树梢,带着灼小的细沙,和绿洲湖水的腥气,树荫下的两人相对无言。
风中捉刀摊开双手,惊愕地盯着掌心的纹路,目光炯炯似是要烧出一个洞来。
“我是真的相信了。”他抬起头,似哭似笑地对上苍越孤鸣晦暗不明的眼。
苍越孤鸣闭目轻叹,伸手摸了摸风中捉刀的脸,抖开斗篷拢住他。
“我跟你走。”
风中捉刀枕在他的胸膛,闷声开口道。
“我会想办法,我一定会离开。”他搂住苍越孤鸣的脖子,生有薄茧的指腹下贴着的是武者肢体的命门,脉脉相通,一下下跳动在指尖。
淡淡的青草味萦绕在鼻间。
风中捉刀躺在苍越孤鸣为他敞开的心扉上。
你的脉搏是我的心跳,苍越孤鸣流动的不是血液,而是忘川的河水。
“只是……我该怎么叫你……”
“怎么称呼都可以。”苍越孤鸣笑道,“只要是你。”
“那……”风中捉刀踌躇着开口。
“我想,我们需要先梳洗一下。”
苍越孤鸣的手指抵在风中捉刀的唇间,目光闪烁不定,“先回客栈,如何?”
风中捉刀沉默半晌,点头。
他们醒的早,此刻街道上还没有人,风中捉刀跟着苍越孤鸣的脚步回了龙门客栈。
客栈门口,一个少年人揉着眼睛提了桶水,旁边搁了一扁担,似乎是打算抬到院子里用。临转身的那刻,他看到同行的二人,满脸讶异,猛的晃晃头伸手拍了拍脑门,却是没注意门口的石墩,脚下一趔趄,打翻了水桶。
“军……军长?!”
好像是在叫自己……
风中捉刀面上不显,微一颔首。
“太好了……”少年人抬起袖口擦了擦眼角,才注意到身旁站着的苍越孤鸣,“啊,王……少爷回来了,小七这就去准备。”
说完,名唤小七的少年噔噔上了楼。
苍越孤鸣扶起打翻的水桶,回过头对风中捉刀说,“我们上去吧。”
“好。”
稍作整理后,夜煌国教的圣子已经恢复以往的翩翩风度,一尘不染的白色兜袍搭在他的肩上,兜袍下是修身的上衫长裤,男人的腹部袒露在外,紧实的肌肉线条勾勒出无言的诱惑,性感人鱼线隐没在腰带的边缘。他的腰间额头点缀着金银宝石,耀眼夺目,洋溢着西域古国茫茫大漠中热情似火的风情。
抬手扫过木案,给空廓的耳垂戴上最后一枚金穗。他挥挥手,身后的侍女欠身离开,留下了同之前一模一样的酒葫芦。
风中捉刀抱着双臂靠在床边,眯着眼看苍越孤鸣束发,妆台上古朴的铜镜模糊的映出他的轮廓,颜如舜华,温文尔雅。
“喝酒吗?”苍越孤鸣望向镜中的人影。
“戒了。”他轻描淡写地回答。
“是吗……”苍越孤鸣垂眼,一时百感交集,说不上什么滋味,烟雾般的哀淡缭绕,最后他缓缓叹道,“戒了也好。”
苍越孤鸣站起身,向风中捉刀遥遥伸出手。
“那你愿意,跟我去一个地方吗?”
风中捉刀轻笑,走向他,把手放在了他的掌心,慢慢握紧。
“走吧。”风中捉刀牵着苍越孤鸣的手,推开房门。苍越孤鸣无声的望着他的背影,视线不自觉地落在发顶的宝石。
风中捉刀忽然停住脚步,回首一笑。
他摘下了手腕上的串珠,绑了一个马尾。
仅仅只是一个简单的甩头,却宛如时光倒流,苍越孤鸣一瞬间恍然如梦。
他牵过风中捉刀的手,十指相扣。
二人一同穿过外城的胡杨林,逐渐向主城的祭坛深入。妖娆曼丽的西域舞娘披着鲜亮的头纱陶然忘我地扭动着纤细的腰肢,优美浑圆的修长玉腿踩着细碎舞步,三两结伴地簇拥在一起。雪藕般的一双玉臂伴随着吟游诗人的琴声缓缓起舞,莹白的肌肤在阳光下闪着象牙色的光晕,如同婀娜多姿的柳,美得让人心醉。
“讨人喜欢的姑娘。”苍越孤鸣忽然道。
“是啊,极好的女儿家。”风中捉刀扬起下颔,甚至有些得意,他该是得意的,因为他是夜煌国的接引人,因为这是夜煌国的姑娘,美丽热情又大方的好姑娘。
“这样的女儿家,谁人不爱呢。”他这样说。
乔木林高大耸拔,遮眼入云,为了抗旱却是鲜少有叶,棱角嶙峋的枝杈上坠了彩缎绸缦,落了斑斓艳丽的光影,在漫无边际的沙漠中矗立起一道独特的风景线。
“你呢。”风中捉刀看向身旁的人,彩带飒飒作响,在他眼底留下一笔浓墨重彩,“带我来看祭典,你喜欢这里的姑娘吗?”
苍越孤鸣目光沉静。
“很抱歉。”他说,“我并不爱慕这好颜色。”
“你这样直接,我都不好跟你生气了。”
风中捉刀这样调侃,却是毫无阴霾。
苍越孤鸣转过身,面对着他。
风中捉刀抬眼,祭典的热闹喜乐在他耳畔逐渐削薄,飘远。
“我并不爱慕这好颜色。”他重复。
“我爱的是你。”
五弦忽雷,曼陀铃响,西域的姑娘们捧着玉杯美酒俯身朝拜。中央的舞娘侧身垂睫,忽而笑颊粲然,额间的宝石流光溢彩。她伴着手鼓的拾音化作柔弱无骨的巴曼蛇,颈的轻摇,肩的微颤,臀的细晃,一阵一阵柔韧的摆动着腰胯上的钻饰细链,轻步曼舞闲婉柔靡。
髻上的金饰,腰间的褶裙,繁响的银铃,满天光涌如梦似幻。
烈日当空,然后坠落于深海之渊,苍越孤鸣停在斑斓彩带的巨木下。
“你见过苗疆的凤鸟天翟吗?”
他看向风中捉刀,眼底点燃了苍莽荒野的曜阳,一团团烧成火焰,再烧成灰烬。
“这一次,换我来带你。”
“好啊……”
苍越孤鸣没有再向他伸手。
因为风中捉刀对他敞开了双臂。
他歪着头笑,大笑,眼底一层层泛起了浅淡的水雾,一点点的,流淌过空无的悲意。
高台上燃起圣火,浮屠塔的僧侣唱诵起靡靡梵音,空山路远,时光阒寂。
大巫踏着禹步,带领娇美的女儿求神福佐祓除不祥,黄衣黄冠的巫唱起祭歌,乐人以五音合奏,拊鼓安歌。祭坛上布置着琼花芳草,桂酒椒浆,有神灵身着彩衣,手持长剑翩翩起舞。
击石拊石,百兽率舞。
苍越孤鸣托举起他的腰,宽大的白色袖口迎风翻飞,如同振翅飞翔的白鸽。
祭台正上演着一出凤鸟天翟。
女娲《充乐》作舞,信徒歌颂祸皇制定婚配教民嫁娶,祀高媒以舞通神,守护祭典的武士扮成飞鸟、山羊,头饰鹿角、羽毛,脚踏灵星舞谱,跟随大巫浮腾累跪,跗蹋摩跌。
塔铃独语,一排排转经筒更迭着摇动,不为超度,只为触碰恋人的指尖。
淡黄色的东巴纸倾洒而下,风中捉刀捧着他的脸,愈久弥坚的经文佛理篆刻在他的山水眉间,虔诚而安宁。
苍越孤鸣仰头,朝圣者仰望着他的神通。
曜日逐步攀升至祭坛正中央的上空,迸发出势不可挡的光辉,那是兆载永劫历练出的形,光阴荏苒锤炼成的魂,岁月蹉跎洗练过的骨,一切事物都在这万丈光芒下黯然失色。
然而阳光越是强烈,人影就越是深邃。
风中捉刀低头,于是流离哀鸣的凤鸟栖落在生兮朝阳的梧桐枝畔。
走过万水千山,见你一面。
如日之升,如月之恒。

(未完待续)
注*:作者根据苗疆的饮食习惯,医术特色,气候环境,私设苗疆位于川蜀一带,故采用了堂客这个地方方言昵称。“堂客”是“堂屋里的客”,而堂屋是供祖先牌位的,最神圣的地方,也是家里议事做决定的地方,最要紧的去处,这就证明夫家不把娶进来的妻子当外人,直接就请到堂屋来。因为毕竟是外姓,不共祖先,于是给了一个“客”的称号,叫“堂客”。(特别鸣谢度娘)

08 May 2018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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