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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苍风】国风 · 二

展一爿宣纸,掇一笔狼毫,厢房的香炉里徐徐燃着清雅的白檀香,雕花窗棂透过一抹昏黄的斜阳,慵懒地散在宣纸的纹路上。苍越孤鸣磨着墨,初研的墨香缓缓晕开一砚清水,渗入微隙的气息,氤氲绕梁。
就在他拿起笔的那刻,锃光瓦亮的雕花玻璃窗忽然从外打开,一道俊逸的身影闪进书房,带着傍晚的夕阳和风,轻轻掀起了字帖的一角。
“先生好呀,吃了么您?”
风逍遥笑嘻嘻地跟他打招呼,在得了苍越孤鸣一句入乡随俗的吃了之后,他迈着步走到苍越孤鸣的身旁,看着书案上的笔墨纸砚,低头道:“您今儿个也有空闲练字儿?”
“不是我,是师傅你。”
苍越孤鸣笑着回答他。
风逍遥一愣,紧接着拍了拍脑门,笑道自己成天只知道瞎忙活儿,结果给忙忘了……
苍越孤鸣也不介意,毕竟这街道能如此安宁,也离不了万里武馆的功劳。他提起笔,蘸了墨写下一列行书,入木三分。
“先生这字儿果真好。”
风逍遥感慨着,手里却是忽然被塞进一只笔。苍越孤鸣握着他的手腕,把他领到案前,虚搂在怀里手把手地教他摹字。
“哎呀,您这是……”
“教师傅习字罢了。”
苍越孤鸣覆上他的手背,让风逍遥顺着自己的力道下笔,风逍遥不自在了好一会儿,浑身难受,也不知道眼睛往哪儿瞅好了,就只心不在焉地瞄着苍越孤鸣的侧脸出神。
雅人深致,气宇不凡。
荷花池子低飞过一对蜻蜓,你追我赶,盘旋低掠,轻盈地点过水面,停在含苞欲放的荷尖上。涟漪凌波,透明的翅膀描摹了天际的烟霞色,朦胧的脉络就像帘幕后的一片剪影。
眼前有一丝光亮闪过,风逍遥的眼睛忽然被晃了一下,定睛一看,正是苍越孤鸣颠起明晃晃的黄铜镇尺,似笑非笑地看着他。
“哎……先生有话好好说,君子动口不动手呀!”
风逍遥讨着饶,心里那点子模模糊糊还未成型的想法倒是悄无声息的化了个干净。
他收敛心神,专注地跟随苍越孤鸣的指导运笔,还别说,平日令风逍遥头疼得抓心挠肝的笔画顺畅了,下笔如有神助,竟也临摹出几分蚕之头燕之尾的形意来。
“先生真是厉害,我这人见人愁的老毛病竟也被您给板正了……”
“师傅不必如此妄自菲薄。”苍越孤鸣慢慢抚平字帖的一角,又勾起。
以风逍遥所讲述的经历来看,应是早年习字的时候无人能耐下心来矫正。后来战乱四起从军打仗耽误了,才导致笔不成划字不成体的,自己不过是做了最基础的教导罢了。
细细摩挲着页脚的红字,遒劲郁勃的颜体映入眼帘,苍越孤鸣抬眼,倏然一笑。
“我们继续如何?”
“好呀,那便劳烦先生了。”
所谓一法通则万法通,抓住了这字里行间的神韵,写起来自然流利畅达。
“一个一个来,排好队,好好念书的都有份啦,不要抢哦。”
熬过了苦夏的尾巴,就是硕果飘香的秋日。
四合院的孩子们拥在青年的身边,仰着脑袋瓜儿乖巧地站好了队,满眼期待地望着风逍遥,不时还交头接耳的说着悄悄话。
青年也不知道从哪儿搞来的稻草人,握着杆子扛在肩上。稻草人面上贴了张笑脸,正对苍越孤鸣,草帽破了几个洞穿着农民的旧衣裳,上面插了满满的冰糖葫芦。
红彤彤的山楂裹了层糖衣,甚是诱人。
苍越孤鸣眉眼含笑地站在廊下,他不紧不慢地摇着手中的折扇,看风逍遥拿着一串糖葫芦干杯,跟一群孩子玩起老鹰捉小鸡。
“啊!又被师傅捉到了……”
“师傅欺负人!”
“得了,又是我的错啦?”风逍遥故作讶异地后仰着头,轻轻地掐了掐其中一个男孩的脸蛋儿,“将将儿是哪个小家伙儿说,叫我不要糊弄你们的?末了儿还要摆谱。”
“现在又不成啦?”
“不成不成!”
“哎呀……这可如何是好?”风逍遥苦恼的捂着头,眼角余光扫过不远处的廊下。
年轻的先生长身鹤立,青色的袍子衬得他温润如玉,却又带着几分疏离的冷淡。
廊檐下斜斜的垂了一支红枫,他望向风逍遥,久远悠长。
时光研了墨,寥寥数笔的错落,临去秋波,徐徐展开了一幕随风缥缈的落寞。
风逍遥呼吸一滞,慢慢的,慢慢的漏了一拍,心里长吁短气,却又一阵没由来的侥幸。
他蹲下来面对孩子们,用手挡在嘴边,压低声音循循道:
“不如……叫你们先生一起呀?”
孩子们面面相觑,凑到一起叽叽咕咕的说话,几个小家伙伸着脖子去瞅苍越孤鸣,脸上表情严肃认真,煞有其事的模样。风逍遥见了忍俊不禁,只觉得活像一群毛茸茸的小鸡仔儿聚在一起玩闹,惹人喜欢的很。
孩子啊,永远充满活力和希望。
“先生长得比师傅高,一定能挡住师傅的。”
“过分了啊,感情儿还带人身攻击的?!”
风逍遥单手搭腰,无奈地摇头,午后阳光正好,微风不燥,勾起耳边的发丝。
他的目光里揉了一捧碎阳,宠溺而温暖。
苍越孤鸣那用来执笔的手悄然勾起,掇了眼波,悠悠流转心头,却临摹不出三分真意。
“先生先生!”
“……嗯?”
苍越孤鸣晃了晃神,看向朝他跑来的孩子,那是一个扎着羊角小辫儿红头绳的女孩,粉扑扑的脸蛋儿上还挂着汗珠。
大概是玩的开心吧,他这样想,收起扇子慢慢蹲下身跟孩子说话。
“怎么了?安安。”
年轻的先生直视着女孩的眼睛。
“先生跟我们一起玩儿好嘛?”女孩扭着衣角,软糯糯地笑。
紧接着,她乌溜溜的眼睛一转,又说:
“师傅也想先生陪他玩儿的!”
“这……”
姑娘长得软,这话说的可一点儿都不嘴软的,爽利干脆得很,苍越孤鸣一时哑然。
他回头,风逍遥正懊恼地看着笑嘻嘻的女孩,转眼对上苍越孤鸣的目光,又错了过去。
“自然可以。”他笑道。
新一轮的游戏开始了。
年轻的先生张开双臂,自身形成了一道屏障,把身后嬉笑的孩子们护的滴水不漏。
“要不要这样欺负人呀……”
“不严密些,怎防得住风中的刀?”
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对面的青年。
扎羊角小辫儿女孩攥着苍越孤鸣的衣角,眨巴下眼睛,探出脑袋冲风逍遥扮了个鬼脸。
“嘿你这丫头……”风逍遥气笑了。
“鬼精鬼灵的劲儿,跟谁学的?”
“师傅你呀~”女孩扬起小脸,毫不留情地怼了回去,胖乎乎的脸颊玉雪可爱。
青年一时语塞。
寒叶飘零洒满我的脸,吾徒叛逆伤透我的心。
孩子大了,不过个子不见长,怼人倒是一天比一天熟练。
“看给你能个儿的!”风逍遥把脸一板,佯装气恼作势去抓,就像个稚气未脱的大孩子。
“先生救安安!”女孩赶忙把脑袋往回一缩,风逍遥的手就被苍越孤鸣挡住了。
“风师傅,你这可不行。”苍越孤鸣笑着,嘴上客套一下,实际行动起来那叫一个严防死守。
“话别说的太早啊先生。”风逍遥对他眨眨眼,神情狡黠,“谁输谁赢还早儿呢。”
领头的女孩带着孩子们跑动着,苍越孤鸣身后跟了一连串的小尾巴。
桂花丛桂怒放,风拂过树梢,掀起充盈馥郁的馨香,清可绝尘,浓可远溢。
若能在夜静轮圆之际,邀三两好友,把酒赏桂,也是雅事一件。
但与孩子一同玩闹,亦是乐趣所在。
花开的愈发繁盛了,柔和的香气萦绕鼻间,风逍遥紧盯着苍越孤鸣,蓄势待发。
苍越孤鸣护着身后的孩子,不紧不慢地跟着风逍遥的步调移动,好整以待。
忽然,一个女孩动了动脚。
风逍遥抓住这个间隙,先是虚晃一下,后闪身扑向苍越孤鸣的身侧。
女孩冲他眨眨眼,突然咧嘴笑了。
风逍遥忽感不妙。
还未细想,一个青色的身影撞入眼帘。
鹅黄的花芽簌簌摇曳,光涌如晕透过枝杈间的缝隙,从枝头到树梢,一片繁花似锦。
金桂繁花之下,一对男子亲密相拥。
风逍遥整个人都僵硬了,腰间的手臂结实有力,令他动弹不得。
挣脱两下竟是无用,他抬头迎上苍越孤鸣的视线,却是欲辨已忘言。
斒斓绚丽的光斑跳跃在先生的眼角眉梢,秋枫似火,水墨丹青的写意,浑然一体。
四目相对间,谁也没有说话。
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悄然停止。
风逍遥陷在另一个人的环抱里,笔墨的清香带着一点苦味渗透进他的气息之间,每一次呼吸,这种味道就愈发的浓郁。
这苦香,嗅得人的心都瑟缩了。
“呦~”年幼的女孩蹲在地上,捧着脸起哄。
她明亮的眼珠在两人之间打转。
女孩出声打破了平静,仿若惊醒一般,风逍遥赶紧推开苍越孤鸣。苍越孤鸣也没有再坚持,顺着风逍遥的力道,他从容不迫地松开了手。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,看不出喜怒哀乐。
先生湛蓝如夜色般的眼,却是片刻不离。
“啊……那个……丫头啊。”风逍遥左顾右盼,对女孩开口道:“时候不早了,我们也不好打扰先生,跟你的小伙伴收拾收拾,回家吃饭吧。”
“好嘞~”女孩背着手,一跳一跳地跑远了,院子里立即响起她呼朋唤友的声音,不一会儿,孩子们就聚在了一起。
简直就像个社会大姐大,年幼的姑娘带了一群跟班小弟,跟两位老师告别。
“先生再见!师傅再见!”
“回去小心呀。出巷口拐弯,今天是白日老兄执勤,去让他送你们回家。”
“注意安全,欢迎你们再来做客。”
孩子们的声音逐渐远了,前院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。
“那个……”风逍遥先开了口,他挠着头,踌躇道:“巷口办事处那里,还有点儿事情……”
“很棘手吗?”苍越孤鸣问。
“啊?啊……还好吧。”风逍遥似是没料到苍越孤鸣会如此发问,顿了顿又说:“只是有些麻烦,街里街坊的事情,东一榔头,西一棒槌的,芝麻蒜皮的小事儿,你也知道嘛……”
苍越孤鸣垂眸不语,他轻轻叹了一声。
却是重重的砸在了风逍遥的心底,沉甸甸的。
“照顾好自己。”
许久,他如此说道。
风逍遥呆愣住,亦是过了半晌,才缓缓地点了点头,赧赧了一句先生亦是。
“那便不劳烦先生相送了,我自行离开就是。”
“是你,不烦。”
虽是这样说,苍越孤鸣却未追上风逍遥的脚步,只是目送他离开。
月明千里,苍越孤鸣转身回房。
却是倍增思念。
多年笔耕不辍,如今笔不成书,已是失了行体一气呵成的真意。
就在他万般辗转之际,千缕情丝涌上心头,先生改行运草,手腕高悬,提笔便是一字:

狂放不羁的字迹终于一点点洇开。
苍越孤鸣沉默着放下了手中的毛笔。
桌角处,颜真卿的字帖摊开放在一摞整齐码好的红字摹本之上,页脚轻轻翘起,仅余下最后一行不曾描摹。
青花瓷笔架上的狼毫墨迹未干。
晚风拂过满树繁花,顽皮地打着旋儿,桂枝的影直棱棱的打在窗棂上。
明月高悬,倾洒一案霜色,被衬得莹白如玉的指尖重新拿捏起笔杆。这一次,执笔者的力道刚刚好,足以触上最后一行红字:
只愿君心似我心,定不负相思意。

25 May 2018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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