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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苍风/颠簸苦】逐光(上)


风中弥漫着血与沙的味道,几只秃鹫盘旋于白骨残骸之上,一盘浑圆的落日兀自贴着陡峭嶙峋的石崖,烘烤着干燥炙热的金色长河,锯齿状的沙丘描摹出道道棱线,染了傍晚的余晖,于是,迎着落日的沙漠浪头凝固了,极目远眺,尽是一片苍茫浑厚的红。
荒芜的沙漠深处,忽而传来驼铃的声响,一步步穿越巨大的沙丘,飘荡在无尽的戈壁之中,渐渐的,一行商队出现在夜煌古都的入口。
商队的头领是个年轻人,身手稳健呼吸匀长,似是修炼内家功夫的江湖高手。然而武功再高深的武者,面对这般恶劣的气候,也不得不退让一二。所以他也像其他行走这片沙漠的商人一样,穿着宽大易散热的兜袍,裹着厚厚的头巾,一双蓝眸淬了绿洲寒泉的清泠,筑成海天一色的辽阔。
他们进入了这座沙漠中的明珠之国,停在了熙熙攘攘的集市口附近,几个人把骆驼牵去客栈后院,打算在这里稍作休整。
也许是拜这主城的防护林所赐,风暴鲜少入侵,客栈外楼虽有些陈旧,却不破旧,带着沙漠地带独有的沧桑感。大概是因为地处东西方文化的交汇处,内楼的装修也是风格迥异,中原的屏风、苗疆的挂毯,甚至可以看见海境的貔蝤摆件。四方院外立了一根杆子,有面旗子迎风飘扬,被风沙淘洗得褪了色的红布上笔力千钧地书了两个大字。
龙门。
年轻的头领独自一人去了楼外支了篷布的酒摊,队里的其他成员去处理走商的事物。凡事亲力亲为、不欲劳烦他人的头领打算点上几壶好酒,犒劳任劳任怨又忠心耿耿的下属。
他绕过嘎吱作响的楼梯,一个身影擦肩而过。
破了几个洞的红灯笼倏然摇晃了几下,木墙上的风水镜映出男子卓立的身影,宽大的兜帽遮盖住了面容,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。
男子手里拎了一个酒葫芦,选了临近柜台旁的桌子,待客的小二似乎认识他,手脚麻利地上了酒菜,红泥封着土陶的坛。
掌柜的从小二手里接过男子的酒葫芦,打开酒塞,一股馥郁浓醇的酒香从瓶底透出。这酒香十分特别,甫一接触空气,竟生出如烟似雾的白气来,熏香似得弥弥散散绕在鼻尖,让阅酒百千的掌柜都不禁心生恍惚,一时间只觉飘然物外,不知今夕是何夕。
原是这壶底聚了一层白如玉脂的凝膏,不知是什么秘方酿出来的药脂,竟散发出如同陈年美酒一样的醉人芬香。
“风大人这佐酒的香料真是神了,无论闻了几回,都叫小的我忍不住晃神,不愧是极品的忘忧散。您今个儿还是苗疆吊儿醉?”
“对。”
年轻的头领停住脚步,转身走过柜台,坐在拐角的第二张桌子后。
“客官,客官?”
“啊,抱歉……我、走神了。”
这人蒙的严严实实,声音却是出乎意料的好听。低沉带点沙哑的男声,竟有一种回味悠长的异域感,引得柜台旁带着兜帽的风中捉刀回头去看,却只望见一个蒙了面的侧影。
定定地看了一眼,风中捉刀满不在乎的转回头,他并不是好奇心很重的人,一个有点奇怪的过客而已,处处可见。这样想着,他抬手拍开坛口的泥封,倒了一碗酒送到嘴边。
夜煌古国的酒品繁多,可偏偏只有这西苗的吊儿醉最合他的胃口。
掌柜的取过酒勺舀了满满一大勺烈酒,手法娴熟地勾兑进酒壶中,一面与记账的账房先生交谈。跑堂的小二甩了甩白巾,对蒙着面的商队头领报了一连串菜名,稍后询问道:
“客官您来点儿什么酒?”
交谈声从身后传来,背对着柜台的人沉默许久,哑声道,“一样,西苗吊儿醉。”
嘿,真是个怪人。
小二腹议一句,倒也见怪不怪,擦过桌子就去后厨端菜了。
大门口忽然传来嘈杂的打斗声,西疆的流匪闯进闹市,寻衅滋事,捉了百姓家的姑娘,哄笑着绑了扔到客栈门口,当着满堂客人的面欲行污辱之举。其中几个流匪拎着刀,踢翻了门口的桌椅,客栈的帮工上前阻拦,却被整个人掀起砸在柜台上。 
酒葫芦被撞翻,倒在桌面,淅淅沥沥地滩了一汪金色的酒液,倾数撒在柜台上。帮工倒在写有日进斗金的柜门边,一时疼的厉害,狰狞着一张脸,咬牙去抓脚边散落了金色酒液的陶土片,几度挣扎爬起。
风中捉刀皱眉,余光一扫,帮工便不动了。
他漠不关心地坐在椅子上,只觉得晦气得很。
流匪逼近柜台,长刀刀锋倒映出一双湛蓝的眼眸,蒙面的人不言不语,坐在桌边。
酒馆里的客人四散而逃,他却无动于衷。
他竟是在等那一壶吊儿醉。
逞凶的人见他不跑不逃,对视着笑了,嘴里说这些不干不净的话,还有一人目漏淫光,上前试图去揭他的面巾。
污言秽语令人心烦。
风中捉刀心底没由来的一团火气,额角绷紧,他猛的的撂下酒碗,单手一撑,跃到桌前。
猫的敏锐,鹰的孤绝,豹的迅疾,和一分似有似无如同塞外头狼的胆气。
就是一个风中捉刀。
他站在这个明明未曾相识,却莫名投了几分关注的人身前,阻拦住流匪的脚步。
身后的人抬眼,悄然散去掌间浑厚真气。
他凝视着风中捉刀的背影,眼底竟透出笑意。
风中捉刀颠了颠脚,单手探向腰后,步伐游龙惊鸿,纵酒挥刀,大漠落日一样血色的烈风罡气毫无保留地拍在流匪身上。
一息毙命。
客栈掌柜一脸平静地从柜台底爬出来,和账房先生一起重新招待客人。
风中捉刀见状,忽然笑了。
“掌柜的,你倒是坐的住。”
“小的本坐不住,可见着了您,原本坐不住的,也成了坐的住。”
“哦?这话怎么说。”
“因为这酒馆第一桌坐的是您,这夜煌国教的惊鸿,风中捉刀。”
“哈,你很会说话。”
“过奖了,小的不过是一个生意人,可生意人也是人,总有不想招待的客人。所以生意人总是要得罪人,也是需要找靠山的。”
风中捉刀意味深长地挑起眉,持着刀背磕了磕垫肩肩甲,收刀入鞘。
“这么说,是要寻我做靠山?”
“这整个夜煌国,都没有比您更好的靠山了,圣子大人。”掌柜的这么说,拱了拱手,尊敬却不过于谄媚,“可小的不是能消受得起的人,您要是愿意经常来坐坐,喝顿酒,小的这店里也蓬荜生辉不是嘛。”
风中捉刀歪着头打量柜台后的中年男子,男子坦坦荡荡地任他看,甚至还对他笑了笑。
许久,风中捉刀抬手扯下兜帽,一张俊逸的面容显露出来。
那是与这西域古国截然不同的英隽。
“再大的买卖,也得有命挣,你看的很明白。”
血红色的双眼盈着笑,夜煌国教的圣子忽然间平易近人起来,甚至一改之前的寡言少语,与一间客栈的老板攀谈。
“是了……”掌柜的摇头叹气,“大多数人不明白这个理儿。”
嘴上这样说着,掌柜如释重负,毕竟也不是谁都可以在风中捉刀的杀气下淡然自若,至少,他只是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。
如果有人站在柜台后,就会发现这位和善的掌柜并不像他看起来的那么冷静,反而如临大敌般地绷紧了脊梁。
随着一句句讨喜的话语脱口而出,那不住颤抖的背更是冷汗直冒,他的外衫都湿透了。
“所以他们死了,你还在这里开店。”
“没错,但知道是一回事,做到又是另一回事了。面对风中捉刀,谁不贪心呢?就像我,就在刚才,我还想让您帮个忙。”
“你但说无妨。”风中捉刀踩过几人的尸首,熟视无睹,再一次略过桌旁静坐的人,走到柜台旁,“比如,这吃里扒外的伙计,废了这么大的功夫混进来,究竟想做些什么。”
帮工还瘫在柜角,只是再也不能喘息了,一道红线从他的颈间透现,在场没有人理会。
如此轻薄锋利的刀痕,也只有风中捉刀。
掌柜的摇头长叹。
人,总是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。
有些事情,不能做,不能做错。
“我今天心情不是特别好,但也不坏。”他散漫地笑,似乎理解这份怅然,随后道,“所以你的事情,我可能会拒绝,但也可能答应……”
“哎,您这么说,小的倒是想厚着脸提一提了。”掌柜搓了搓手,眼里冒出精光来。
“赶紧说吧掌柜的。”他这样催促着,扶起倾倒的酒壶,“趁着我还没跟你计较这壶酒。”
酒底的凝膏混着酒液一同淌在地上,这样炎热的天气,早就蒸发的没影了。
“您说的是。”掌柜的点头,“那小的便直话直说了。”
“早就该如此了,你不就是为了我这句话吗?”
掌柜的心复又高高悬起,一滴汗水划过额头。
他的呼吸,他的动作,他的一切,都暴露在这洞悉一切的血眸中。
风中捉刀了然于胸,转身望向蒙面的人。
“就让我来猜猜,你是要做什么。”
眼角扫过一张张惶恐的脸,他抬脚,踩着掌柜骤然加速的心跳声,绕过陈旧的木桌,坐在了柜台的第二桌。
坐在了那人的身侧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。”他问。
“苍越孤鸣。”
蒙了面的年轻首领这样说。
“哈……苗疆的王储,孤身一人前往西域,真是令人佩服的勇气。”
风中捉刀赞叹地看着这双眼。
“劳烦了。”苍越孤鸣道。
“我还没问过,你就知道了?”风中捉刀饶有兴致地凑上去,手臂绕在苍越孤鸣的肩膀上,他贴着苍越孤鸣的耳畔,低低地笑,“直言不讳,你真是让我好奇……”
“烦请带路了。”
风中捉刀被人打断也不生气,他不信苍越孤鸣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。
明明就很吃这一套,甚至默许了风中捉刀坐在自己的身旁,包容了这样亲近到亲昵的行为,却是拒绝了更进一步的意图。
怪人。
风中捉刀扫过自己贴着苍越孤鸣颈间的手,默不作声地眯起眼,心里升起几分探究来。
竟是没有半分抵抗,或者防备吗……
或者说,本身拥有足够的底气,绝对的武力,便心怀坦荡不惧任何手段?
“好说。”夜煌国教的惊鸿意味不明地笑道,“夜煌的贵客,请随我来吧。”
苍越孤鸣起身,跟上风中捉刀的脚步,外面天色已黑,冷月高悬。
“来干嘛的。”
“寻人。”
“哦……又是一个,来找大祭司?”
“找你。”
“你这人有意思哦,主意变得真快。”
他停在挂满红绸的许愿巨树前,久久不语。
“怎么不走了?”
风中捉刀转身,瞳孔一缩。
蒙着面的青年摘掉面巾,露出一张令人惊艳的面容,明净的月光从他身后徐徐氤氲,勾勒着身影散逸出白玉色的光晕,湛蓝的双眸望着满树的许愿符,虔诚的缱绻。
风中捉刀鬼使神差的抬起手,隔着虚空,探向苍越孤鸣安谧的侧脸,却是捕捉不住他眼角的寂寥。霜白的月光撒在他的头顶,发里掺了月华的银丝,在树下投下一片剪影,茕茕孑立,形影相吊,徒生了几丝唏嘘的苍凉。
风中捉刀收紧手,挡住了看向苍越孤鸣的视线,眼底却是沉着他自己也不知晓的悸痛。
那悸痛落在他的眉梢,柔和了眼角的凌然杀气,浸在眼底的血色倏然恍惚了片刻。
于是他走向他。
祈愿木下,只有夜风透过树叶罅隙的沙沙响声,风中捉刀站在苍越孤鸣的身旁。
他巡着苍越孤鸣的视线望去,满目鲜红,那是夜煌之国缔结姻缘的证明。
三生树下与君逢,与君逢后又三生。
枝岔上挂了一对许愿牌,古老的苗语入木三分,良好的目力让风中捉刀看清了上面的刻字:
苍狼·风逍遥
风中捉刀的呼吸紊乱了一刻。
他看向苍越孤鸣,青年垂眸敛目,俊秀的面容隐约笼罩着与世隔绝的疏离感。
察觉到风中捉刀的探寻的目光,他浅浅的露出一抹笑,眼底弥散的是永不磨灭的荒芜,满目疮痍中还伫立着一座残垣断壁。
风中捉刀闭了闭眼,竟是不忍看。
他捉住苍越孤鸣的手,发现他居然也在抖。
“喂,我有……见过你吗……”
话一出口,风中捉刀忽地惨白了脸,哆嗦着嘴唇哑口无言,他觉得自己很残忍。
苍越孤鸣抵住风中捉刀的额头,四目相对间,流光无痕,岁月无踪,欲语未休的寥廓。
轻柔的吻顺着眉心逡巡而下,落在眼角,浅淡的呼吸声回荡在耳边,一声声涟漪般拂过满眼的红,掀起沉淀许久的波澜明光。
风中捉刀的心顿时搅成一团,缩紧地疼。
双唇真实挨到的那一刻,他无意识地揪住苍越孤鸣的外袍,整个人陷进他的怀中。风中捉刀紧咬住苍越孤鸣的下唇,吮吸着缠绕上他的舌尖,舔掠间轻柔地嚼食滑动,不时扫过温热的口腔,急切地探索着每一寸齿龈。
他似乎是在索求着什么。
苍越孤鸣抬手覆上他的后脑,循着僵硬的脊骨一节节轻抚,环住他的腰反客为主。
唇齿相依,相伴相随。
“风……”
他的眼底闪烁着失而复得的泪光。
终于,找到你了。

(未完待续)

07 May 2018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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